记者手记:寻访昆仑“桃花源”的“祛病”良方
新华社乌鲁木齐9月4日电 题:记者手记:寻访昆仑“桃花源”的“祛病”良方
新华社记者李志浩、黄燕、何军
大蒜,在新疆昆仑山脚的一处“桃花源”,曾经是祛病的土方。每逢风寒侵入山谷,毡房、土屋里勤快的主妇会将大蒜剥好,用针线将蒜瓣串成项链给家人戴上,相信以此能预防伤寒。
如今,大蒜已不再挂上脖颈,却依然被淳朴的村民们视作“良方”。只不过,人们要用它来祛除的,是昆仑山区世代相传的贫困。
在新疆东南缘的且末县,江尕勒萨伊是极为偏远的南部山村。
村名中的“江尕勒”(维吾尔语意为“荒漠戈壁”),提示着世人自古以来进入其间的艰难:记者从县城驱车而至,路程超过200公里,一段要穿越塔克拉玛干的沙丘,大段则是颠簸难行的戈壁。途经的多座石桥,都因夏季的山洪而损毁。
沿乡道爬上昆仑支脉,山峦重叠。在群山环绕的深处,忽有一处绿意盎然的“萨伊”(维吾尔语意“山谷”)闯入视野,江尕勒萨伊正在于此。
进入这片狭长7公里的河谷,果树飘香,河水奔流,连片的良田已然遍绿,四围冷峻的高山像臂弯保护着这片旺盛的生机。眼前之情景让人想到陶渊明在《桃花源记》中的描写,“土地平旷,屋舍俨然,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。”
正因如此,且末人将江尕勒萨伊,称作昆仑山里的“世外桃源”。
“10天以后就可以挖大蒜了。”村民喀迪尔·库尔班讲一口熟练的普通话,正低头在蒜田中拔草。
几天前,他接到来自省城的电话通知,在乌鲁木齐读大学预科的大女儿因为考取内地高校,获得了自治区奖励的6000元奖学金。发放仪式马上要在乌鲁木齐举办,女儿必须提前启程。
记者赶来当天的早上,喀迪尔·库尔班刚刚送走了大女儿。因为12亩大蒜就要收获,作为父亲没法陪着女儿到省城,只能将不舍留在心底,“给丫头多塞了些钱”。
处在深山,交通不便,女儿搭线路小车颠簸,要用1个白天才能进城。从县城再到乌鲁木齐,仍有1100余公里的漫长路途。
在交通落后的过去,因为山高路远,贫困和闭塞曾经长久地“统治”了山谷。48岁的喀迪尔·库尔班没进过一天学校,妻子也只读到小学五年级。
放过羊、做过木匠,也曾骑着一天的毛驴进到深山、在矿场打工挖玉,如今又回到村里种地,喀迪尔·库尔班苦干了半生,黝黑壮实的他只想甩开贫困。
弯腰劳作的侧影被远山映衬,地里的蒜叶眼看要没过小腿。40余年,喀迪尔·库尔班从牧童成长为2个女儿的父亲,山村的大蒜也从无到有,如今长遍了江尕勒萨伊的良田,成了最值钱的作物。
但在喀迪尔·库尔班出生前,这种植物稀有而珍贵。
由于世代游牧,江尕勒萨伊人并不长于种植。63岁的老村委会主任艾萨·木萨熟稔历史。他说,直到200年前,游牧在昆仑山深处草场的祖辈们才开始在此定居,从逐水草而居到半牧半农,“桃花源”渐次形成。
不论是游牧深山,还是耕种山谷,人们都过着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,缺医少药是常态,一旦染疾只有苦熬。
生存的艰难让牧民的后代牢记着一种祛病的土方。“每逢春秋变天,母亲会挖来大蒜,给我们串成项链。”艾萨·木萨回忆,项链戴到脖子上,直到蒜瓣发干发硬才能摘下。为避免浪费,干了的蒜瓣要再拿到石头上磨,将残余的蒜汁擦到皮肤上,“每天身上都是一股蒜的味道”。
遗憾的是,对这种重要的“药材”,村民不会种,只能进到放牧的深山草场,挖野生的大蒜,“个头小小的,很少。”艾萨·木萨说。
直到70年前,山村变化加快。新中国的成立改变了南疆多数农民无地、少畜,只能为地主富农耕种、代牧的局面。沿着多次加固的道路,有关耕种和医疗的新知识开始慢慢从县城传来。20世纪70年代,牧民的后代们已对耕种有了精深的掌握,开始试着种起大蒜。
艾萨·木萨仍记得,20岁那年,第一次吃到自家种的大蒜的滋味,特别辣。不久,他们也开始学着像山下人一样,在炖肉炒菜时多放上几瓣大蒜。
出乎人们的意料,“桃花源”的海拔、山泉、日照时长、早晚温差大等因素,让大蒜拥有极佳的品质。“口感更辣,大蒜素含量比普通平原蒜素高5倍至7倍,富含多种维生素和氨基酸,还更耐储存。”在此驻村帮扶的县干部黄虎说,原本只是村民小片自种的大蒜,慢慢成了山下的高价抢手货。
如今,艾萨·木萨的蒜田已从当年的几分地扩大为10亩,整个江尕勒萨伊的大蒜规模扩大了数百倍,达到280亩。
蒜多了,古老的传统却消失了。人们似乎遗忘了大蒜曾经最重要的角色,再没有人佩戴“项链”,孩子身上也闻不到蒜汁的味道。
“现在生病就看医生吃药了。”对艾萨·木萨来说,医疗条件进步了,大蒜“项链”已是遥远的回忆。
但大蒜仍医治了全村多数人的“顽疾”。
中国观察